他渐渐嗅到许多气息，爱与恨与恐惧与迷茫，同他自己一样的。那些气息穿过他们相贴的肌肤，与两颗心脏一同沉重地动，透过交媾着的疼痛的，以及相扣紧的手指，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最终闭上眼，没有再去看那双红眸。

        [1]　“惊风”，有参考唐邺城之战。

        [2]　李峤《风》。不着一字“风”却写风，文中“千尺浪”、“万竿斜”都是对场景的隐喻。

        （五）

        阿修罗开始频繁地出入那别馆。

        帝释天有时在窗前读书写字，也有时躲懒小睡。他像一颗蒙尘的明珠，哪怕如今被圈禁、俘虏，仍有其灼灼光华在，只是他什么都恹恹的提不起兴致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次往后，他们之间不再有什么话说，又或者，什么话都是不必的、徒劳的。而阿修罗，帝释天想，那人只是忽然明了了“禁”的义与用途。尽他知自己的下场，他还是会不断地激怒阿修罗，他写诗写词讽刺他战败、讽刺他一己私大动干戈，以致生灵涂炭。南国失了贤相本应再无反抗之力，可那些帝释天在时埋下的种子与伏笔仍在生长，毗琉璃与苏摩仍按照他的吩咐奋力挽大厦之将倾。它们总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破土而出，挡住阿修罗前行的脚步，让他第无数次感受到别馆里那弱不禁风的“禁”的可怕可恨。

        多数时候听了那些话，阿修罗会咬着牙一步到他前，狠狠扼住他的脖颈。而后他撕烂他的衣裳，反剪或绑缚他的手腕，将自己钉进他的。北疆的冬天实在太长，帝释天有时会想，是否这片土地永远不会有春天降临？他被反扣在床上，手是禁锢着的。他想要回过去看，但阿修罗的手将他死死按在原地，蒙住了他的口鼻，他只能费力地、没命地呼。他去听阿修罗的声音，男人总是沉默寡言，他的息随着动作而快或慢，像雄狮的吐息。得深时帝释天会忍不住呻出声，而阿修罗有时会放开对他的禁锢，尽情享受他的一声又一声哭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扭打、撕咬一般爱，耗尽彼此的所有耐心或力气。帝释天没见过阿修罗穿衣离开的样子，他总是被折腾得疲力竭甚至昏迷不醒。但他记得阿修罗沉沉的息，他们相贴时那坚的、强壮的躯。在北疆，雪是冷的，窗是冷的，一切都是冷的，可阿修罗总是的，像不熄的烈火。因此哪怕他知晓那火会灼伤、焚尽自己，也要一直、一直地靠近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如阿修罗从没有想明白过的一件事一样。他明明知帝释天恨他，像他恨帝释天一样。他知那人会激怒他，讽刺他，将他的后背抓出目惊心的一血痕——但他仍然如同着魔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去找他。

        阿修罗还记着，母亲去世后不久，是雪下得正大的某一天，他浑浑噩噩又走到别馆外。

        帝释天在院子里，厚重的披风遮住他单薄，他一个人撑一把伞站在那儿，显得愈发形销骨立。阿修罗边人要去通报，他却抬手令他们退后，沉默地观察他的禁。

        梅花开了。帝释天在看那些花，同他们来时路上的时候一样。阿修罗在院子外站了很久却不进去，因着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来此地。可末了，竟然是帝释天转过来抬眸望他，他安静地直视他，缓缓说出一句话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节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修罗不再去问帝释天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，正如他渐渐也不再去问他如何算得天时地利、算他出兵退兵、攻城略地。他从不唤母亲“母后”，记忆里他的童年并不在这高高的红墙内。他随母亲住在苦寒的最北方，“驰风”陪伴他长大，直到一纸诏令将那不受的皇子与他份卑微的母亲带回王城。在他心中，母亲也只是母亲而已。她温柔坚韧，别人同他说，你要打败他们，让他们看到你的价值，而她同他说，你要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，我会一直陪在你边。

        也因此，即使王的母亲去世，除了阿修罗外，无人需为她哀悼、也无人需着缟素——那不是北疆人的母亲，只是阿修罗的母亲而已。但那也是世上唯一、也是最后一个爱他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穿过飘飞的雪絮，阿修罗望进那双碧色的眼。帝释天举着伞沉静地看着他，他们长得很像，有一瞬间，他甚至觉得是年轻时的母亲站在那儿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步一步，鬼使神差地走过去，越走越近。风雪里帝释天看清男人锋锐的眉眼，看清他刚毅的轮廓，也看清了他极其微弱的、从未有过的一丝脆弱。阿修罗去抬他下颚，而他下意识后退，又被强地扣住后腰。

        冰冷的覆上来，帝释天却感到灼。阿修罗，你这样的人，也会感到无助吗？抵在两人之间的手垂落下去，他没有再反抗挣扎。他后来想，大约是北疆的冬天太长、太冷了，长到黑夜里的一点光亮都会被当作黎明，冷到在爱与恨都没有算清楚的时候，也要饮鸩止渴般向彼此靠近。

        天地皆寂，纸伞落到地上，而人们将埋得更低。

        （六）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喜欢梅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