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已是陈年旧事,你还提它作甚?” 华父紧皱眉,状似不喜。仿佛在怪她为何在正月里提这种晦气之事。
随着二人愈渐长大,差别也愈来愈明显。光是个子上,妹妹就高了哥哥不老少。明明是一胎所生,华丰比同龄人还要矮了几寸,华年却是比同年的男子都高出了半个,此后愈长愈高,直到及笄,村镇中最高的男子都不比她的个子。
说罢华年反手一转,将他手臂拧成麻花状,华丰受不得疼,子跟着转动,旋了一圈跪在地上,另一手拍炕求饶。“哎呦,不摸了不摸了,松开我!”
室内乱糟糟一团,忽闻炕上女子惊醒的咳嗽声,华年松了华丰,转去瞧,见那外族女人已然醒来。她看见他们四人,受惊似得缩至炕边一角,睁着双无辜泪眼,抱着被褥瑟瑟发抖,浑似只走丢了路而惊慌失措的小兔子。
?你们却好,拿我聘猫的钱,去给你们的好儿子娶媳妇,还是个外族女人!难不成你二老忘记我大姐姐是如何死得了?”
是了,仅是死个女儿而已,没甚大不了,只要儿子尚在,哪怕她也一并死去,二老都不会伤心至寻死觅活。儿子是他们的念想和指望,哪怕是块孬材,他们也能当块宝地供着。
见爹娘护着自己,华丰向她挑衅一笑,又要伸手去摸炕上女子。华年一把攥在他腕,收力狠狠一,干活儿人的力气自不必说,华丰疼得嗷嗷大叫,哭着喊着求华母帮忙,完全没个兄长该有的样子。
七年之前,北渊异族人进犯,在中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,无数良家女儿惨遭贼人毒手。华家大女儿华盼那时方及笄,村庄进了贼人,父母尚在山中耕种未归,她为保护一弟一妹,让他们躲于地窖中,自己却去引开四翻寻的贼人。
媒婆挑三拣四的后果便是被华年拿着扫帚给驱逐出门,她追了媒婆几条街,边追边骂:“生得高怎了?脚大怎了?放在男子上就是好,放在女子上就行不通了?圣人都说发肤受之父母,不敢轻易毁伤,你们凭何要让女子裹脚来取悦男人?听好了老姑婆,嫁不嫁不在你,在我,我想何时嫁想嫁给谁全凭自己主,你日后再敢上门,我打断你的!”
她眼睁睁看着大姐姐遭人侮辱却无计可施,事后那伙贼人将她掳走,嘴里以蹩脚汉文称她为“两脚羊”。
其下场可想而知。
至那以后,无一人敢给她说媒,华三姑娘的河东狮之名当地家喻晓,亦无男子敢娶之为妻。
早该看清他们的嘴脸的。
“不肖女,你竟敢与为父这般说话!你长大了,仗着量高翅膀了,就敢忤逆起尊长来了是罢!”
“有甚不敢?休拿你是爹来压我,这么多年,家中重活累活一律是我在干,吃穿用度也都是我砍柴织布赚来的,我实不欠你们甚么了。反观我这好兄长,整日游手好闲好吃懒。我给他在米店找了份搬米的差事,他也嫌苦嫌累不肯,读书没材、干活又懒,天儿个赖在家中享清福,蹭我吃蹭我喝靠我养活,我实不知未嫁人还能得个这么大的儿,便骂他也无妨,不光骂得,打也打得!”
华年听闻扣紧华丰手腕的神门不放,因问华父:“你可将我大姐姐放在眼里过?明知我大姐姐为北渊人所害,如今还将外族人往家中领,还要她给你们的好儿子传宗接代,我呸,传谁的宗接谁的代?生一窝淌着外族人血的狼崽子么?”
说回眼下,那华丰疼得乱嚷乱叫,华母看不下去,劝女儿松手,华父却以拐杵地,敲得地面嘭嘭作响。
及笄之时,说媒的媒婆特意去瞧她脚,未缠未裹,放养至今。
“陈年旧事?” 华年扫了一圈儿父母兄长,见他们举止麻木神情厌烦,她中一哽,了然地咳出一口闷气。
“生这么高,日后怕是不好嫁人。”
“啧,脚也恁大,恐不好讨人家。”
他胡子瞪眼:“逆女!逆女!长兄如父,你这般待你兄长,可将为父放在眼里?”
以前家中,就属大姐姐平素待她最好,如此血海深仇,换作谁都不能平静看待任何外族人。
很久之后,懂事了的华年方知何为两脚羊。那帮茹饮血的外族人乃游牧之军,起兵造反并未备齐粮草,所以杀到哪吃到哪,妇人被其掳去,除了受其玷污外,更会被他们如同羊羔一样杀了果腹。
说是兄长,华丰不过也只早华年半刻出生罢了。二人是龙凤胎,正月初一降生,逢族内长辈测算,此胎天命不凡,日后必成大。华父华母均以为说的是男胎,纷纷喜不自胜。
华父被她一番话怼得不上气,华母见此连拍其背安抚,又一面劝华年休再犟嘴。
华年义愤填膺,华父华母闻之心虚埋,俱不敢看她。
幼时的华年,在地窖中一面捂住自己兄长的嘴不让他惊叫,一面透过干草堆的空隙目睹北渊士兵的恶行。